混沌的黑霧之中,紫霄君步步踏來。
他渾身赤赤果果,周身光暈炫目,幻化出就連長生君也無法理解的詭秘法相。每一種法相,既是一種“真理”。
長生君渾身雪白法衣不住飛動,以流轉的法綬立穩身形,攏手而立,面迎向他:“您醒了。”
“長生。”紫霄的身形稍縱即逝,下一瞬息便遁化為快速運轉的星軌、潮汐與天體,擬變著此一混沌的規律。
長生君金眸飛速動蕩,一一記住:“敬謝長兄賜教,我已銘記於心。”
“心?你那顆……”紫霄君忽朗聲一笑,漫天星辰幻影重新凝聚他的法相。赤身疏狂的男子雙手掌握萬千星辰,不斷推演,“病了十七混沌的,破爛的心?”
“……”長生君法衣驟然垂落,面色凝滯。
“有趣。”紫霄君未被他讀出半絲情緒。
“就這麽下去,也很好。”長生君拱手低眉。
紫霄君的聲音掠動他的耳畔:“來不及了。”
長生君猛然抬首。
“雙九罹難,機緣已盡。十八混沌演變至今,終有一劫。”紫霄君巍然而立,不為任何事情改變星軌,只點他心,“多情的人,要入斷情的劫。”神靈背後幻化的光暈之中幻像大開,依稀可見星辰凝聚成黑發女神取下發中簪釵,吹散作無盡的忘情花瓣,“無情的人,當過有情的關。”他的聲音意味不明,“你二人,誰敢先入劫?”
“入斷情的劫?”長生君一愣,“她那般爛漫熱烈而純粹,何以能承受斷情失愛之苦?!長生久視本已是漫無盡頭的孤寂,天道為何還要殺她的情意!她不生不死,該如何渡過!”他難得疾言,向前趨步,袖中飄出一枚花瓣。
紫霄抬手,花瓣自飄入他掌:“你們要證世間之理,這是你們的宿命。那你,要如何過情關?”他垂眸意味深長地端詳那枚花瓣,帶著意味深長的笑意。
長生君渾身一震,張口無言。
“你是司掌秩序的柱神,若亂於情欲,則不再是神。”紫霄偏首,眼眸一片開闊。
長生君那顆病了十七個混沌的心,如鼓般漸起按捺不住的擂動:“長兄,為何有此一劫?!”
紫霄昂首:“這一混沌,她必失心中所愛,不計是誰。仙神身死,不入輪回。她躲不過這樣的摧磨,因為她……誕生於一個吻。”
長生君眼底不住震動,忽覺心口跳動幾乎停止,退後一步:“不。”
“嗯?”紫霄君看他。
“仙神身死,不入輪回。那鬼、那劍修、那龍……若死都不能複生。”長生君衣衫漸動,白發徐飛,光芒流泄於黑霧之中,漸道出一個冒天地大不韙的荒唐之言,“可凡人不是。對吧?對吧!”
“哦?”紫霄君揚眉。
“多情如她,若於塵世,必然心動。她若施愛於凡……凡人入死,我則是生。”他如此回答,伸出雙手。
他的神通在他手上不斷輪轉,一抔潮濕的土壤,展出新鮮的嫩芽,抽出嬌嫩的枝葉。花苞逐漸盛開,漸漸荼蘼,落入塵土,化作一抔潮濕的土壤。
紫霄君神情一凜,知他心底之意,嘴角微勾。
長生君再退一步:“與天命鬥,其樂無窮。若要我看她余下沒有盡頭漫長一生如我一般灰敗,不再熱烈有情如此絢爛。於我而言,這漫漫天地之間,便再無豔麗之色。若要改命,我寧願是……”他驟然揚撒手中的那抔塵土,於其中點入一顆海棠的種子。拱手朝紫霄肅然一拜!
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。
“我入情關,我過情關……”
……
病心於長生君渡來的“回響”中猛然開眼!
他就那麽近地貼著她的額心,眼裡是潔白無瑕的情緒:“他們愛慕你容顏與脾性,天資與造化,愛你柔情與矯揉,一切德行。我只知你孤寂。我不要你孤寂。”他的聲音好淺,“長生無可贈,贈爾一枝春。”
他言出法隨,周身卷起浩瀚的複蘇之風。司掌生命誕生的神靈第一次違逆天意,將自混沌中帶來的力量悉數如洪流般注入她掌心的海棠。
那已凋零無幾的海棠如被神的眷顧吻過,徐徐展開璀璨奪目的花苞,吐出裡頭璀璨的新蕊。
病心白發四散,嘴角微翕,幾是顫聲:“阿兄……”
他於光芒中身輕如雲,捧起她的臉頰,周身靈力如同旋渦般直湧天頂浩瀚的混沌:“我入情關。”他低低偏首,於這曠世的神跡中,第二次吻她。
她豔麗嫣紅的唇畔,落下他涼薄而溫柔的唇息。二人相觸之間,天雲地海漸漸融為一體。
她甚至還沒有來得及體會那種綿長的情緒,只覺周身皆被光芒籠罩。
司掌秩序的柱神,於那個“回響”中承認了綿長蟄伏於整整十八個混沌的愛戀。
司掌秩序的柱神,有了一顆人類的心,則不再是神。
病心的瞳孔中,長生君的身形土崩瓦解般漸漸淡去,長生君的金芒落入她的眼底。就如三十載前她隕落那番,消弭於無盡的虛空之中。
她忽品嘗到三十載前長生君遞她渡厄飲時那個複雜的眼神:“阿兄……”
浩蕩人間,繁雜於塵世的廟宇之中,百萬尊長生君的塑像,皆在一息驟然崩裂!
——“阿兄!!!!!!”
瓊殿的頂端,傳來病心聲嘶力竭的呼喊。
陸崖負劍回首;麒麟於烏黑法陣中抬頭;燭陰一尾掃碎了妙音天女的彩寶琵琶,於雲端遁化入肉身。
瓊殿潔白的大門徐徐打開,光耀自門中不斷散落。
那裡獨立著他們的女神,緩緩踏出。
女神一襲黑衣被風鼓得狂亂飛舞,滿頭霜白,在九重天的最高處,睜開金色的眼眸。
她以兄長殘留於眼底眸光看向遠處深邃的霧靄,柔軟的雙手伸向前方,溫柔一抬。
自漸漸坍縮於虛空的黑霧中,似他無數次的包容與慈悲,輕輕托起正在奔崩離析的九重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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