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廈言情小說
妙音天女的琴音與龍嘯此起彼伏,九重天在不可遏製地徐徐坍塌。麒麟的法陣遮天蔽日,陸崖的劍意令周遭寒畏不已。此時此刻,天地垂危,無處不是塗炭。
病心沒有回眸。她拾級而上,登上那曾來過無數次的瓊殿。
背後的一片或掙扎、或告饒、或拚死一戰的眾生之像,都不能讓她回眸哪怕一個瞬息。
雪白的階梯乾淨無暇,每一階都光可鑒人。鑒她此刻絕決的的法相。
一步,是萬劍山的沼澤騰起的妖氣;一步是海境的波湧,翻騰的浪騎;一步月城廣袤沙漠,無邊無垠;一步是逍遙谷頂上的瘴雲,悄無聲息。
她走過人間的風景,都變得遠去。
直至那扇巍然不動的仙門,出現在台階的盡頭。玄黑的袖袂輕拂,九重殿門次第而開。黑霧自更高處落下,籠罩了整個瓊殿的頂端。
她在殿宇的最深深處,捕捉他的身影:“長生君。”
長生君獨身而立,白發盡黑,攏袖垂眸,沉默少頃,低沉應聲:“是你回來。”
“在你死前,我有三件事要問你。”病心雙手微展,萬千由黑霧凝聚而成的法綬向他伸展。她的神通此刻無所不為、無所不利。
他並不還手,任由她的恨意與怨懟將他緊縛,勒緊他修長的脖頸與手臂。只於他薄唇之間,溢出她的名字:“病心。”
“第一。”她朝他迫近,“人死如何複生?”她的掌間徐徐凋落的那朵海棠,於黑霧中展開,緋紅的顏色幾近刺目,“我要他活。”
“我最後回答你這個問題。”他的如此說,引頸於她漆黑的法符綬帶之中顯得脆弱不堪。
病心以目光描摹他的眉眼。那個對看了十八個混沌的男人,聖潔無暇的眉眼,藏不住欺騙。
“好。第二。”法綬越勒越緊,“三十年前,你為何誅我法祭。”
他微抬眼瞼,望向她的裙邊,似乎是沉默了很久:“因為白玉京的忘情花開了。”
“我不明白。”她心中縱有微動,亦不敢認。
“你是天地最聰慧、豁達的一個。”他的語氣就像是一個尋常的兄長,同幼妹教誨一般,“你會明白的,很快就會。”可是他的語氣卻那麽悲哀卻坦然。
“第三。”她捉住那條思緒中最微小的蛛絲,想將眼前人最後的盔甲拆卸乾淨,“這個混沌伊始之時,宇宙中心的黑霧之中。蘇醒的紫霄君,與你說了什麽。”
“你看。”他抬起眼眸,嘴角有罕見的淡淡笑意,“你是天地最聰慧的一個,總能抓住事情的因果。每次都能。”他此刻的黑發也很趁金瞳,就像她新的白發也極襯黑眸一樣。
就像是他中有她,她中有他一般。
病心忽然意識到了什麽,緩緩向後退了一步。
他並不給她機會,脆弱落定之後,眼神堅定看向她:“我最開始是不敢承認的,但你太耀眼。”他的每一字、每一句都將那個最初的故事的緣由徐徐鋪展開來,“天地萬物終有盡時,你我除外。這樣漫長而無法匹敵的生命,若要抵達時間的盡頭,該多簡單。若一切彌足珍貴的情緒,都沒有厲難。那一切珍貴,都不再稱得上珍貴。我們身來便不簡單,我們的存在,就是要證一切的道理。包括最簡單的道理。”
“……什麽道理。”可她的心中,隱約已經有了答案。
長生君衣袂驟然翻飛而起,一股強大的純粹的生機之力向她撲面而來。那一股源源不絕的神靈之力中攜帶著人間一切的溫暖,包括每一片樹葉的抽枝、每一只蝴蝶的撲翅、每一縷清晨的日出。
那是他——司掌萬物生靈,亦帶來光明與生生不息與輪轉繁衍的至高古神渾身的光芒,朝著她馬不停歇地奔赴而來。
她本能地想要抗拒,凝聚起如盔甲般的屏障。下一瞬,她渾身黑霧卻被這光芒如利劍刺破——
他的聲音沉緩而娓娓道來:“你我終有一劫,為證天地一切心意。”他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,“多情的人,要入斷情的劫。”他的眼眸,落在自己的心口,“而無情的人,當過有情的關……”
他的話音落去,整個人法相畢現。
黑發金眸的光明神靈不可逼視,於天地最高處征伐亂戰的高台之上,巍然而立的殿宇之中,擁抱他避無可避的執念。
他的手交疊在她的身後,以額心抵在她的額心,垂下眼眸。
靈犀之間。
給了她識海深處,一個橫貫一整個混沌最隱秘的“回響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