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廈言情小說
裴九郎的認知受到了史無前例的震撼挑戰。
特別是,當那條剛剛在他眼前咬死了蒼龍的銀須巨龍一個攜風帶雪的甩尾,頓時幻化作一個身材修長的白衣男子的時候。
特別是當二師爹陸崖渾身血汙,自逐漸消湮的龍屍中步出,手上捏著一顆蒼色內丹,一邊把玩一邊罵道:“這老賊看著就不好吃。”的時候。
特別是自己的師父手上還拽著血淋淋的蒼龍脊骨,卻兩步撲進白衣男子懷裡,忽然轉頭道:“忘了介紹了,九郎,這是你三師爹。”
的、時、侯。
他真的覺得自己不該回來。
裴九郎足足緩了四五日。
才能夠接受自己的三師爹是一條龍的事實。
燭陰於昆侖,如日月之光蒞於天地。萬裡北國一夕綠遍,江河奔流、萬物解封。星辰入軌,百廢複興。他自袖中一脈春風,自極北之巔,奔向無邊無垠的天地之間。
昆侖山神的冰殿位於天池之後數裡,被燭陰一口龍息吹散了三十年塵埃,瓊樓玉宇宛如新鑄,亭台樓閣一應俱全。
裴九郎端著一小碗塗山自雪山上尋來的靈果,站在西側由冰雪鑄造的寢殿之前,仔細看了看匾額上冰雕玉琢的字跡,埋頭往裡走去。
整個側殿雖由冰雪鑄造,卻並不覺徹骨寒冷。千年蠶絲繅織的雪白輕紗清清靜靜攏在窗欞之上,堂中並無瑣碎造作的裝潢,唯有隱約寒香。
案台前正淨手洗藥杵的男子轉過身來,稍有消瘦的臉頰棱角分明,眉眼清冷,語氣卻十分溫和:“尋到了?”
裴九郎滿腦子都是他龍身利爪一口咬住蒼龍脊背的模樣,遞上來靈果碟子,手不住地抖:“尋……尋到了。”
燭陰的手冰冷,骨節分明,接過碟子將紅果搗入藥杵之中,微微頷首:“辛苦九郎。”
裴九郎撓了撓頭:“不……不辛苦。”又看向燭陰身後冰紗雲綃製的屏風後,“大師爹好些了嗎?”
燭陰雪色的眉峰微蹙,淡道:“酆天子以肉身替你師父抵擋龍銀。再鑄筋脈,需費些精神。”他輕捋袖袂,將靈果搗碎的紅液勻入湯藥之中,舉止穩重而溫雅,“九郎若不放心,何不看上一眼。”
裴九郎只覺得他讀心般眼神掠過,有些羞愧:“師父屠龍,我卻只趕場看了個首尾。什麽忙也未幫上,心中不安。”
“九郎多慮了。”燭陰道,“微渺之力亦有其道,許不在今日,不在明日,但定有時。你大可不必介懷。”他以案上的素絹擦拭指尖的緋汁,溫柔問道,“可要隨我來?”
陸崖太過熱烈,麒麟卻是冷漠的。倒是眼前的燭陰,真正與書上寫的悲天憫人卻仙氣縹緲的真君無有二致。裴九郎只覺得心中隱約不安被他悉數抹去,自不便拒,連道:“自然聽三師爹的。”
二人轉過殿後曲廊,匆匆走過一小片晴朗的雪院,便入了寢殿。
還未進入,便聽裡頭傳來兩女子交談的聲音。
“塗山陸陸續續找著些靈藥。陸崖上主腳程快些,已去凍土尋造生草了。”這是青丘的聲音,“十日之內,必能回來。這些日先給酆天子溫著心脈,也不必太過憂心。他到底是千尊萬貴,卻寧肯作你前煙波馬前塵。羨慕死人。”
“姐妹你看,他嘴好看吧,這我的男人。”這是沒心沒肺的病心,“我跟你說,麒麟最妙的是他的腰……”
裴九郎步入殿內。映入眼簾的,重疊的帷幔後病心正支著下頜,看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,聞聲抬起頭來。
燭陰輕咳一聲,攏手於下頜:“神姬,九郎還在。”
病心倦倦支起身子:“新藥好了?”
她登階後風姿更勝,嬌慵遲遲,幾乎是讓人難以逼視的豔色。
整個昆侖雪山,都要被照亮般的絕美。
裴九郎低頭看腳尖,頷首:“師父……”眼神向牀榻上臉色有些蒼白的麒麟睇去。
青丘莞爾,起身接過藥盞:“燭陰山神的安靈藥,那是比我這工夫精妙許多的。往前聞說人間有妖修大限將至,皆至昆侖尋求庇佑。原都是因為此處鍾靈毓秀,靈氣豐沛,又有此濟世之仙君。”
病心捋了捋袖子,伸手將麒麟薄薄的唇瓣撬開,將那緋色湯藥灌入:“已試了三種靈草,都不見好。”
青丘收回藥盞,道聲得罪,解開麒麟心口交疊的衣襟。
病心伸手在麒麟心口一探,他白皙的肌膚下隱有紅紋流竄。她指尖所及之處,肌理愈有崩壞之態:“不頂用?”
“唔。”青丘沉銀少頃,“若燭陰山神的安靈藥都不受,倒麻煩很多。若是陸崖上主回來得早幾日,或許還溫養得住。就怕腳程慢些,塗山也尋不著那麽許多藥草。”
燭陰向前一步,將藥盞放於一側,撩袍坐於牀榻邊,並指探麒麟靈犀。他不妒不偏,聲色沉靜,“酆天子之軀與旁人不太相同,本是極陰,又是再造之身。羽衣乃他根骨所鑄,遭龍銀震碎,尋常湯藥很難再繼。若無靈力豐沛的藥引,或許的確難續命脈。”他望向病心,“可惜昆侖鏡已碎,如今昆侖靈氣大不如前。”
“靈力豐沛的藥引。”病心挽起袖邊兒,心中有了答案,“我的血如何?”
燭陰微微踟躕:“上古之血,豈能輕取……”
“若是你、是青丘、是裴九郎。”病心對視他的眼睛,在他的瞳孔中眸中捕捉難以泯滅的溫柔,“是塗山呢。我都願意。不因我憐憫或慈悲,只因你們是你們。”
燭陰垂下銀色的眸:“神姬在上。不枉我再來人間一回。”